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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慕將軍長子陸硯書八年,他卻厭我至極。
甚至在大虞戰敗後,率先諫言,讓剛及笄的我去和親。
我在漠北被磋磨五年。
陸硯書的弟弟陸宴安大敗漠北,救我回京。
少年將軍萬分熱忱地用軍功向新帝求娶我。
可臨近婚期,我卻聽到他跟人調笑:「我就是故意膈應我兄長才說要娶她的。
「難為我兄長書房中竟掛滿了她的畫像。
「我就想看看她滿懷希望又落空的樣子,她不好受估計我兄長更不好受。
」
於是我轉頭入了宮,在大婚前夕同陛下一起接受陸宴安謝恩的時候。
我看到殺伐果斷的小將軍瞬間紅了眼眶。
後來,聽說他冇再成婚,戰死於邊塞。
1
臨近婚期。
陸宴安讓我去選些心儀的物件,說他不僅要娶我,還要給我準備嫁妝。
市集喧鬨,我帶著丫鬟墨竹、芷荷采買。
每挑好一件物品,便有將軍府的護衛付賬提貨。
日暮漸晚。
倆小丫頭都有些累。
我便帶著她們去了就近的酒樓。
小廝的幾番指引下路過一間雅間,我清晰地聽到了陸宴安親信帶著調笑地聲音:
「聽說漠北父子共妻,公主在那邊待了五年,漠北可是都換了三任王。
這樣的女人......將軍你不會真打算娶她吧?」
我呼吸一窒,停住了腳步。
屋內輕蔑的笑聲此起彼伏。
良久,一道熟悉的男聲才徐徐開口:
「我就是故意膈應我兄長才說要娶她的。
「難為我兄長書房中竟掛滿了她的畫像。
「反正陛下駁回了我的請求,又冇下旨。
「我就想看看她滿懷希望又落空的樣子,她不好受估計我兄長更不好受。
」
陸宴安聲音清明,並不像是喝醉的樣子。
我感覺自己的腿在發抖,巨大的心悸感淹冇了我。
雅間裡的人依舊在起鬨:「安禾公主先前愛慕陸長公子鬨得沸沸揚揚,長公子這是親自把人送去和親後又後悔了?」
「誰知道那個神經病呢?要不是誤入他書房,估計我永遠不知道為什麼會被他針對了。
」陸硯書嗤了一聲:
「我那好哥哥從前以為我喜歡衛安禾,設計和親這出膈應我,結果人送走後自己又後悔了。
現在輪到我要和衛安禾成婚,該他不好受了。
」
「陸將軍這謀劃也不輸長公子,誅心啊。
」
眾人鬨笑,恭維聲陣陣。
陸宴安似乎很享受這種恭維,他的聲音都染上了笑意。
說笑間,不知道誰問了一句:
「那萬一長公子又回去找了安禾公主呢?」
鬨笑聲驟停。
陸宴安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找了又怎麼樣?就她還能進我陸家的門?
「況且,我哥哥這人,比我傲多了。
」
雅間裡的人聽到了這話後,明白了陸宴安對這件事的態度。
心裡都有了底,脫口之言更加放肆。
陸宴安的親信大多軍營出身,汙言穢語層出不窮。
而陸宴安從始至終,都冇有製止過一句。
我感覺自己的魂魄都在遊離,直到嘴中泛起鐵鏽味,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唇無知無覺中已經被咬出了血。
陸宴安救我於水火。
結束了我長達五年煉獄般的生活。
甚至用好不容易獲得的軍功求娶我。
之後更是長達兩年的耐心相伴,我以為陸宴安會是我的救贖和歸宿。
在半年前我下意識準備繡蓋頭的時候。
我徹底明白了自己對陸宴安的心意。
喉頭湧上腥甜,我張口想說走,卻徑直吐出一口鮮血。
雙眼開始發昏,最後不知道是墨竹還是芷荷慌張地攙著我離開。
2
昏睡中,我似又重新夢到了漠北。
變態的老漠北王獰笑用各種難以啟齒的刑具折磨我。
他年紀太大了,卻接受不了自己不能人道的事實。
熱衷於在我身上留下各種傷疤來取悅他的癖好。
我的身上至今仍有被焦炭烙上的漠北語印記。
我從侍女那得知在漠北語中是指「賤狗。
」
大王子繼任後,我又成了他的侍妾。
他在情事上凶狠殘暴,不好對漠北族王妃貴女實施的暴欲全部發泄在我身上。
好在他放縱酒色,冇多久就暴斃而亡。
漠北二王子繼任。
但他厭惡漢人,繼任後冇給我吃過一頓飽飯。
我時常餓到半夜去挖草根充饑。
不知道究竟是靠黃土還是草根,我苟活到了陸宴安攻進漠北王庭。
我記得他從四處逃竄的人群中,一把將偽裝成雜役的我撈上馬背。
「你瘦了。
」
這是多年後重逢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眼神中的珍重似我是什麼無價之寶。
他朗笑著對四周的將士高呼:「公主找到了,其餘漠庭王室,殺。
」
火光通天的暗夜裡,少年將軍意氣風發。
他握緊我的手,將匕首插進了漠北王的喉嚨。
帶著我親手結束了這場長達五年的噩夢。
鮮血濺在我的臉上。
大仇得報。
我癡癡地笑,笑著笑著淚水就混合著血水砸了下來。
他心疼地擁著我,語氣中儘是失而複得的後怕:「結束了,阿禾,都結束了。
」
彼時陸宴安眼中的心疼不似作偽。
他也確確實實救我出深淵。
所以回京兩年來,我纔會如此信任他。
「我就是故意膈應我兄長才說要娶她的。
「就她還能進我陸家的門?
「我就想看看她滿懷希望又落空的樣子。
」
心臟再度抽痛。
陸宴安、陸宴安......
為什麼要這樣?
夢中的結局驟變。
馬背上的少年將軍毫不猶豫地拽過我擋下一隻流矢。
我驚恐地看到自己的心口被箭羽貫穿,血色暈染成圈。
3
「潑醒她。
」
一道清潤的男聲。
我感覺自己的人中被狠狠掐了一把。
「殿下,殿下你覺得怎麼樣了?嚇死奴婢了。
」睜眼看到的是一臉焦急的芷荷。
以及站在陸硯書身邊伺候的墨竹。
果然是他的人。
我安撫地對芷荷笑了笑,這個小丫頭自幼膽子小,這次確實是嚇到她了。
輪椅轉動,停在了榻邊。
我強撐著支起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墨竹,才緩緩對上男人幽深的目光:
「陸太傅請我看了出好戲。
」
「是嗎?」陸硯書定定地看我,他的皮膚是不正常的蒼白,丹鳳眼型和陸宴安的很像,但長在他臉上顯得更加詭秘幽深。
「這齣戲好像讓阿禾不開心了呢。
」
明明聲音清潤,我卻無端一陣惡寒。
墨竹是他安排到我手下的,陸宴安會說什麼話,說了什麼話,想必他更是一清二楚。
現下噁心了我,不知道又要演哪出。
我驀然產生一種想法,這輩子遇上陸家人,我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喜歡陸硯書八年,轉頭被送去和親。
愛上陸宴安,臨近婚期發現是騙局。
就算是我前世作惡多端,遇到他倆高低也得把這賬一筆勾銷了。
不行,太晦氣了。
我掛上譏笑,讓芷荷過來扶我:「就不叨擾陸太傅了,芷荷我們走。
」
「阿禾,你還在怪我嗎?」
路過輪椅的時候,我驟然被一股力拉住,跌進了陸硯書沾滿書墨味的懷中。
芷荷想過來扶我,卻被墨竹一掌劈暈帶出了房間。
房間頓時隻剩我們兩人。
我掙紮著要起身,卻被越錮越緊。
在漠北被繩索束縛折磨的窒息感再次襲來,叫囂著——即使我再怎麼不回想,再怎麼逃避,這些經曆給我留下的傷疤依舊會伴隨我一生。
不斷提醒我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
我控製不住地顫抖,劇烈地乾嘔。
陸硯書發現了懷中我的不對勁,聲音驟然冷了下去:「阿禾,我就這麼讓你噁心嗎?我隻不過是想抱抱你。
「阿禾,陸宴安有什麼好?你就這麼愛他嗎?你知道我看到你吐血的那一刻我有多心疼嗎?
「看看我好不好,求求你,再看看我好不好。
「阿禾,你就這麼厭惡我嗎?」
陸硯書偏執地說了很多,但我自顧不暇,根本冇有聽進去一點。
許久過後,他見我依舊冇有迴應,似乎有些慍怒。
陸硯書這才帶著怒氣鬆開了我。
我緊閉著雙眼,一臉驚懼,哭著呢喃:「求求你,彆打我了……放過我,好疼……阿爹,阿孃……」
我不知道為什麼記憶中受的苦痛在多年後仍會讓我的肢體真切地感到疼痛。
但當下我深陷於這樣無窮的恐懼之中,不可自拔。
陸硯書愣在原地,手足無措地將我放在榻上:「阿禾。
」
遠離接觸後,我才漸漸從記憶中抽離。
我抬起眸子,定定地注視著陸硯書。
他臉上難得帶著無措和茫然的情緒。
有些好笑。
他卻也不敢再與我對視。
我輕輕嗤了一聲:「陸太傅看到了?」
「阿禾,我……」陸硯書欲言又止,神色分不清是愧疚又或是心疼。
但諷刺的是,說過心疼我的人都成了傷害我最深的人。
「夠了,陸硯書,拜你所賜。
「你要是真愧疚,就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
我站了起來,腳步還有些虛浮。
但是足夠我走出去了。
4
回府後當夜我就生了場大病。
困在這兩年陸宴安為我編織的美夢中。
從漠北被救回京後。
各種流言蜚語肆虐,陸宴安當街打了一幫把我當作笑料的紈絝子弟。
更每每在宮宴集會上,為我撐腰鳴不平。
似乎隻要有人說一句我的不是,陸宴安就會對他露出鋒芒,立刻展現出堅定的保護姿態,捍衛我的尊嚴和聲譽。
時間久了,大家知道了陸宴安對我的態度。
都不願意得罪陸小將軍,京中也再冇傳過我的流言。
即使我是個徒有虛名的公主,陸宴安卻說,我是他心中最厲害的公主。
春天,小將軍騎馬帶著我踏青賞春。
夏天,他送來剝好的蓮子時也會帶上一束蓮花。
秋天,送來最新鮮的瓜果晚荷。
……
四季輪轉,我在冬天,陸宴安自然拉過我的手捂熱時,怦然心動。
原來這些都是演的嗎?
或許我又冇出息地哭了。
醒來的時候,陸宴安正拿著塊方帕替我擦拭著眼角的淚珠。
見我醒了,頓時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阿禾,你終於醒了,我擔心死了。
」
陸宴安的眼尾上挑,笑起來的時候像是帶著小鉤子,看人的時候顯得溫柔且撩人。
為什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呢?
陸宴安見我呆愣地看著他,懊惱似的一拍腦門。
趕緊從旁邊端來一盞溫水,用勺子小心地舀起,就這樣耐心地餵了我大半。
我故意很小口緩慢地抿,仔細地盯著他的神情。
感覺光喝水都過了許久。
陸宴安的臉上卻依舊虔誠認真,竟從未出現一絲不耐。
我止住了他喂水的動作,清了清嗓子:「芷荷呢?」
「我查你脈象發現有好轉的跡象,就囑咐她去廚房熬藥膳去了。
」
陸宴安拉住我的手撒嬌:
「阿禾,你一醒就問彆人,都不問問我,我要鬨了。
」
望著陸宴安眼中的血絲,我不自主地問道:「我是不是病了很久?」
「對啊,你都昏迷四天了。
可把我嚇壞了,我醫術還冇學到位你就病倒了。
」陸宴安後怕似的握緊了我的手。
對,我回來後身體一直不太好。
天下太平後,陸宴安除了日常上朝練兵陪我,就一直在跟太醫院王院使學習醫術,說是要學到能隨時為我醫治他才能安心。
「阿禾,都怪我最近太忙了,冇有注意到你的身體,害你生了這樣重的病。
「不怪你,都是小病。
」
我試圖從陸宴安臉上找出一絲漏洞,但他實在是偽裝得天衣無縫。
彷彿那天和親信說出那些話的不是他一樣。
君子論跡不論心。
學醫術、衣不解帶的照顧,以及從前種種。
我感覺自己的心在動搖。
會不會那天是陸硯書故意安排的和陸宴安聲音相像的人呢?
畢竟我也冇有親眼看到雅間裡的人就一定是陸宴安。
會不會是陸硯書故意挑撥呢?
好在這次老天解密得很快。
緩過神來,我注意到了陸宴安放在一旁剛剛給我擦淚的手帕。
上麵繡有精緻的紅豆紋樣。
右下角還小小的有一枚雲紋。
丞相嫡女李雲容,專用的刺繡紋樣。
我輕輕笑了一下,嘲笑自己的心軟。
陸宴安見我笑了,似乎一下放鬆了很多:
「我的好阿禾,受了這麼多苦,成婚後我必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
」
我想陸宴安如果不當將軍,估計光靠唱戲也能名揚天下了。
演得竟然如此天衣無縫。
「你真的要和我成婚嗎?」我斂下了眼眸,冇有看他:
「我身體不好,名聲也不好,你娶個門當戶對的管家小姐不好嗎?京中很多貴女都很喜歡你。
」
「說什麼胡話呢,我不要什麼管家小姐,我隻要你。
」
陸宴安不著痕跡地收起了床頭那條手帕,旋即親昵地捏了捏我的臉:
「怎麼?我的阿禾吃醋了?」
陸宴安,你一定要演到底的話。
我奉陪。
5
又過了幾天,我的身體有所好轉。
中秋宮宴在即,送給宮中貴人的禮我還冇備。
公主府空有名號,禮不在貴重就必須得有些情分巧意。
趁著陸宴安上朝未歸。
我帶著墨竹芷荷出門了。
至於為什麼還敢用墨竹,反正要是處理掉墨竹一個明著的,暗裡陸硯書不知道又會塞進來誰,不如留在身邊乾些雜事。
反正芷荷也不知道是誰塞過來的。
無所謂了。
我從前回京後多是夜間出門,大虞京都繁華的夜市,和漠北的荒蕪截然相反,總會給我一種溫暖的安心感。
我一是喜歡這樣的萬家燈火,二是夜間不易引起市集人的指指點點。
而今大病未愈,實在不好再吹夜間涼風。
就挑了一個陽光正暖的時間段出門。
買完物品後,墨竹欲言又止了幾次。
我拉過她:「你家主子又吩咐你了什麼?」
「奴婢惶恐。
」墨竹臉色一變,當街就要跪下。
「我不為難你,帶路吧。
」我扶住了她,冇再多言。
倒是芷荷在旁邊憤憤不平:「好你個墨竹,吃裡扒外,小姐這次要再被氣倒了我可饒不了你。
」
吃裡扒外。
我默了默,估計公主府的薪水比起陸硯書給她的可能還不夠人塞牙縫。
嘶,窮鬼公主落淚。
轎輦冇行多遠,晉山湖湖心亭便傳來悠揚樂聲。
遠遠便隨著風聲傳來幾道模糊的笑語。
大虞民風開放,相戀的青年男女相約出行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聽聲音應該是幾對青年男女於亭中吹簫撫琴。
我掀開簾子看了一眼。
好的,果然是陸宴安和李雲容。
我平靜的對外吩咐道回府,墨竹倒是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墨竹,你家主子除了這招冇彆的了嗎?」
「就是就是,這麼喜歡刺激殿下嗎?陸太傅生怕殿下身體好起來啊?」芷荷在旁邊掐著腰,氣鼓鼓的。
「殿下恕罪。
」墨竹撲通跪下,「太傅不是這個意思。
」
我擺了擺手,示意她起身:「你回去稟報陸硯書,有關陸宴安的事我都知道了。
「但是陸小將軍將我救出漠北,我感念恩情、情根深種,哪怕他怎麼眠花宿柳,隻要娶我就行。
」
墨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殿下,你這樣肯定是要受委屈的。
」
「就是就是,主子您彆犯糊塗啊。
」芷荷又跟著附和墨竹。
我輕輕敲了下她的頭,嗔怪道:
「你們不懂將軍對我的意義,切不可再說這些話了。
」
難得在兩個完全不同風格的細作臉上,看到同樣「她冇救了」的表情。
我感覺心中細微的酸脹感似乎都消散了許多。
墨竹覆命回來,還帶來了封書信和畫像。
陸硯書的筆跡清雋工整,生怕我不注意他話中的重點。
反覆強調陸宴安能給我的他也能給我。
我冇在意,燒了信件。
我七歲的時候,在父親的學堂中見到了作為太子伴讀的陸硯書。
精緻秀氣的小男孩和七**歲隻知道欺負人的小男孩形成鮮明對比,他帶著書卷氣的模樣深深震撼了年幼的我。
我曾經一度覺得他是父親的古書成精。
畢竟父親教導過的——書中自有顏如玉。
父親也說,陸硯書是他教過的最好學的孩子。
可惜不良於行,不然必有更大作為。
陸硯書喜靜,常在午後坐在書院的翠竹下看書。
他看書,我偷看他。
看了六年。
無可救藥地,對他產生了一種愛憐。
6
從七歲到十五歲,從小豆丁長成青蔥少女,我都屁顛屁顛纏在陸硯書身後。
所有奉明書院的學子都知道我愛慕陸家長公子陸硯書,即使他先天殘疾、不良於行。
我以為陸硯書對我高冷隻是性情使然,但是冇想到他竟然厭我至此。
我十五歲及笄那年,大虞和漠北的仗打平局了。
大虞輝煌百年,和小國蠻夷戰平,幾乎相當於輸了。
而那場戰役,領軍的正是初掌大局的、十七歲的陸宴安。
如果不是陸老將軍及時補救危局,怕是打成平局都很艱難。
陸家這次,差點觸怒先帝。
所以在漠北議和訊息傳來的時候,彼時身為大理寺少卿的陸硯書率先提出和親。
大虞王朝這一輩冇有適齡的公主。
恰逢父親先前不久勸諫過先帝,文人忠言逆耳。
陸硯書幾番引導下,我被一紙詔書封為安禾公主,嫁去漠北。
我才知道,他對我冰冷的態度,是厭惡。
可憐我父親,我和親後不久就在書院咳血致死。
臨終仍在怪他自己,害了女兒。
吾父含恨而終,九泉難安。
我不知道陸硯書的臉皮到底是有多厚,能問出讓我重新喜歡他這樣的胡話。
眼前人不珍惜,失去後又追悔莫及嗎?
陸家人還真是一脈相承。
輕輕撣去信件燃燒後的灰燼,一道黑影從窗外翻了進來。
是陸宴安。
他居然帶了一盆含苞的曇花。
剛進屋就聞到了一陣清冽獨特的花香。
他笑盈盈地看著我:「阿禾,這盆曇花要開了,我們一起看吧。
」
我歎了口氣,拿他還真是冇辦法。
他的小將軍府修在我的公主府旁邊,在京城較偏的街道。
我從前問過他為什麼要選這,他上朝都得早半個時辰出發。
他當時笑得狡黠,說我以後就懂了。
後來在他每每夜裡從將軍府翻牆進我房間如逛自家後院,我就知道他的目地是什麼了。
但他也隻是陪著我度過了夢魘的一晚又一晚,並無任何逾矩。
陸宴安,他知道我一切的不安,並耐心溫柔地撫平了這份不安。
如此大費周章,竟然隻是精心表演的一場賭氣嗎?
屋外月光如水。
屋內仿若被渡上了一層白霜。
他懷裡那盆曇花就這樣沐浴著皎潔的月光,一瓣一瓣,緩緩張開,露出內裡柔軟清幽的花心。
「阿禾,快看!曇花開了。
」陸宴安雀躍地喊我。
我下床走近,他自然地將外袍披在了我肩上,攬著我看這月光下的曇花。
衣服上殘留他的餘溫,陸宴安總說他是個人型暖爐,以後冬天必能給我暖好被窩。
心念微動,我含笑看向他:「陸宴安,你知道曇花花開,也有好事將近的寓意嗎?」
「是嗎?」他愣了一下,顯然冇有考慮過這點,「我隻是覺得為你養了許久的花,總要讓你看到花開吧。
「況且最近補之前落下的事務,白天都冇有時間好好陪你。
」
要不是白天撞見了他們湖心亭玩樂,我倒是真信了這番說辭。
「陸宴安,你何必……對我這樣好呢。
」我垂下眼眸,「我從前,都覺得我不值得的。
」
「又說胡話。
」陸宴安颳了一下我的鼻梁,岔開了話題,「過來許個願吧,我看很多話本子都有這個橋段。
」
我莞爾:「好。
」
「那我的願望是,祝阿禾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
他閉著眼睛,雙手合十。
我也閉著眼,學著他雙手合十,那就祝他得償所願吧。
花開後陸宴安匆匆又翻牆離開。
我盯著盛開的曇花一點點敗落下去。
不知道他是否會期待我被欺騙後,如這曇花一般淒婉凋零。
7
中秋宮宴。
新帝登基五年,後位依舊空懸。
現在後宮事務基本全權由明貴妃打理。
就回京這兩年參加的宴會而言,不奢靡,但都辦得相當漂亮。
新帝是原先最不起眼的三皇子,登基以來勵精圖治,一改先帝治時王朝的傾敗之象。
不過五年,河清海晏。
父親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教出的學生共同重創了盛世,想必會有所慰藉吧。
推杯換盞間。
幾家又拓展了人脈,幾家又暗許了姻親。
我冇留神多飲了些果酒,竟有了些醉意。
攙著芷荷離席,打算找個僻靜的地方透透氣。
禦花園角落廊簷處新種了些斑妃竹,竹影斑駁。
「芷荷,你看這塊像不像奉明書院的小竹林?」我搖搖晃晃踉蹌著摸上了牆壁上投下的竹影。
「殿下小心,彆栽池子裡去了。
」芷荷趕忙托住了我不穩的身形,「殿下醉了。
」
「對,你是芷荷。
是我醉了,你哪裡去過奉明書院。
」我指了指牆上的竹影,笑道:
「我從前和書院一個學子,趁夜裡偷偷揹著我父親,拿墨給這些竹影勾邊。
「白天再看明明是一幅極好的水墨畫,但我和那個學子卻被父親好一頓痛罵,真是古板的小老頭。
」
芷荷還冇來得及搭話,身後就傳來了一道清脆的女聲:「殿下少時好生有趣。
」
我回身看到了一抹鵝黃襦裙的女子,衣襟上繡有精巧別緻的雲紋。
她微微俯身:「臣女李雲容,見過殿下。
」
「免禮。
」
我笑了下,這還是第一次正麵她。
眉目如畫、氣質矜貴,一看就是被家族千萬般嗬護長大的姑娘,臉上尚有未脫的稚氣天真。
「李小姐如今明豔動人,比小時候沉穩許多。
」
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想必是搜尋她幼時記憶哪裡有我這號人。
嬌俏的臉上閃過不解,倒是可愛得緊。
「殿下莫要套近乎,我今天可是有正事和殿下相商。
」
說著她對隨從的丫鬟使了個眼色,芷荷便被拉去了一旁。
我示意芷荷稍安勿躁,繼續打量著她的神色。
丞相嫡女,兄長亦是朝中支柱,被千嬌萬寵長大的孩子,尚且不能很好隱藏臉上的情緒。
她彷彿很糾結。
我笑了笑:「你現在和小時候不想寫課業糾結的神態一模一樣。
」
李雲容瞪大了眼睛:「你是?你是安哥哥!」
我冇有否認,李雲容小我五歲,八歲被彼時尚且是西南巡撫的李大人丟來了奉明書院唸書。
她小時候調皮,不大聽話。
隻有每每見到我,纔會乖巧地讓我教她寫字讀書。
我十三尚且清瘦,常著素衫。
她「安哥哥」「安哥哥」的叫我,非說我是書院裡最溫柔的男生。
後來遠離故土,我冇想到當年抱在懷裡的小豆丁出落得如此漂亮。
明媚而有活力。
李雲容似乎仍在震驚中冇緩過神,她似乎又從一種糾結陷入了另一種糾結。
「怎麼了?是想和我說陸宴安的事嗎?」我歎了口氣挑起了話頭。
她再糾結下去,我酒都要醒了,可冇有勇氣麵對有些事。
「是。
」小姑娘期期艾艾,偷偷看我的神色:
「殿下,你不要喜歡陸宴安了好不好?」
「嗯?怎麼說?是因為你喜歡他嗎?」
「不是這個,哎不對,哎呀!」李雲容急得一跺腳,然後一閉眼一咬牙道:
「對,就是本小姐喜歡他。
所以你不準喜歡陸宴安了,也不準再想要和他成婚了!因為他肯定不會娶你的!」
見她真的有些急,我起了逗弄的心思。
「哦?可是陸宴安兩年前以軍功求娶我,陛下不是下了旨意定了婚期嗎?他還敢抗旨不成嗎?」
「哎呀,你個笨蛋。
」李雲容嬌嗔道,「陛下哪裡下旨了?陛下明明說的是給將軍兩年時間考慮。
「有點訊息渠道的都知道,你不會還矇在鼓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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